《起信津梁》譯事小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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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釋性揚 2019.11.06

一、何謂「白面」?

一天晚上,《起信津梁》譯場的法師齊聚一堂,對翻譯中的各種疑難展開討論,即所謂的「會校」。譯場教室裡,主譯性景、主校如密、主潤性泰三位法師,就一個問題反復往來了幾個回合,仍相持不下,無法找出一個定論。

這是在《起信津梁》第六章「示現涅槃之事業」中的段落,描述宗喀巴大師示寂後寺院燃燈供養的場景:「整齊地排列火炬燈鬘,全都通宵徹亮,輕風不興,毫無閃爍。」而供燈的地方提到三處:一、在大師寢室門前;二、室外說法場中;三、「白面」(ཞལ་དཀར)等處。

譯師們討論問題的焦點就在這裡:何謂「白面」(ཞལ་དཀར)?

如月格西曾講解過《起信津梁》,在初稿時主譯性景法師就依照格西的錄音帶翻譯了此處。當時把「白面」(ཞལ་དཀར)理解為辯論場周圍的矮牆,因為牆面上往往會塗一層白漆。

但譯師們對這個解釋仍然存疑,主譯、主校、主潤三位法師在那一晚的會校中,對此無法確認,決定再請問一次格西。

格西思量再三,提出另一個可能的理解角度:「白面」(ཞལ་དཀར)是「面」(ཞལ)的敬詞,這裡可解為「大師的容顏」。

回到書中描寫的情境,大師結跏趺座示寂,燃燈供養在大師面前,比起在辯論場矮牆邊供燈,也更加合乎情理。供燈的第三個地方,被解為「大師面對的方向」。琢磨至此,大家終於達成共識,最後的這個解釋勝出,成為譯文的定本。

若無這一番對民俗文化的深切領解、對歷史情境的悉心揣摩,是不可能準確把握傳記描述的細節,進而對大師所處時代的歷史事實,下出最精確的判斷。

二、艾札子是誰?

譯師會校至《起信津梁》第五章:「略述大師成為法王之後,如何利益聖教及眾生」,說到大師於甘丹寺造像,提及造像度量及工法,其中有「舍利弗及梵天艾札子所請問的度量相關記載」。

「舍利弗」赫赫有名,而「艾札子」則聞所未聞,艾札子是誰呢?

於是,譯場考據組法師展開了一場「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搜尋,在漢藏藏經、歷史典籍、專業辭書中尋覓。從最初信心滿滿,歷經了大海撈針的困頓,直到最後即將宣告放棄。

在此之際,透由上師三寶加持,這一次考據苦旅終於又重獲曙光!

一位法師憶及去年寺院延請藏地唐卡畫師授課,就問到參加唐卡課程的法師,是否知道「艾札子」。

雖然對方並不瞭解,但又說出一個消息:畫師授課後留下一些書籍資料,由藏主法師掃描後保留存檔。那裡或許會有一點線索?

最後的希望,絕不放棄。看到那些唐卡藝術的書籍資料時,發現數量也不少。挑了一本漢藏對照的唐卡工藝教材,在介紹歷史源流的章節中一頁頁翻閱。

祈求,祈求!祈求中赫然看到一行字映入眼簾:艾札子,相傳為藏地第一位唐卡畫師。

這最後在《起信津梁》中,只是考据的一個注條。而它考驗的是譯師的素質,因為這需要足夠的耐心、合乎邏輯的推理和超大的記憶量。

三、「鑄件」和「灌模」

經典翻譯絕非簡單的語言轉化,否則google翻譯一鍵足矣。翻譯,尤其是佛典翻譯對於譯師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不僅如前文所述,要瞭解文化層面的風土民情,也需各個專業領域的廣博學識。

同樣是在《起信津梁》第五章,講述宗喀巴大師於甘丹寺鑄造銅像的過程中間,發生了一個感應故事:本身是銅鑄的本尊身像,在放入鑄模的那一刻,變成五色光明。

對於譯師而言,這裡的難題在於使用了大量的造像工藝的專業術語。不必説藏文,單是用漢語把鑄造過程說清楚,並且符順專業的用語習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譯師們並沒有這種造像工藝的經驗。所以在翻譯前必須要先熟悉造像工藝流程及其漢語裡的專業用語。

一番研究之後,譯師們瞭解到,造像的流程大致是,將金屬材質融化,再放入鑄模,形成模件後,進而細加雕琢。

譬如,現在書中「鑄件」、「導引液態金屬入模」、「灌模」等等用詞,無不是譯師們為了儘可能精確傳遞原文意涵而殫精竭慮、反復思索揣摩後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