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妙音佛學院 法繫師 2019.05.21
妙音佛學院繼2018年8月協助月光國際譯經院校對中藏對照版的《賽倉攝類學》後,2019年2月再次接獲校對中藏對照版的《因類學辨析》的任務。雖然在五大論學制的隊伍中,相較比丘,我們是敬陪末座、才疏學淺又孤陋寡聞,但想到將五大論的著述完全漢譯是老師矢志不移的心願,又見到比丘法師為了完成老師的心願,拼卻自己的青春,所以即使燕雀難知鴻鵠之志,但懷著深恩難報、隨者得益的信念,我們預一班、122班慚愧地以《量論》畢業,《因類學》肆業的學歷,開始了校對的學習。
校對是另一種學習的途徑
雖然我們都是至少有學過《因類學辨析》一輪的學僧,對於其中的文字、義理並不陌生,然而在讀到法師的譯文時仍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在不現不可得因(མ་དམིཊ་པའི་རྟཊ)的章首介紹隱蔽義(བསྐལ་དོན)的段落中,有這樣一句話:དེར་གནས་པའི་ཕལ་པ་ལ་ཞིང་ཁམས་འདིའི་དབྱིབས་བཀོད་ཀྱི་ཁྱད་པར་ལྟ་བུ།其中的བཀོད字,在教典中常常看到,作動詞,隨著文義有時譯作敘述,有時譯作安置。當校對的同學看到原譯:「對居住於彼處的平庸者而言,此方剎土的形貌莊嚴的差別」,將བཀོད譯為「莊嚴」時,不禁遲疑地問道:「他把བཀོད翻為莊嚴耶?」
「有這種用法?」我也驚訝了一下。
「要改嗎?」校對的同學慎重的問。
「嗯。你還是查查字典好了。」我嘴巴上也慎重地答覆,心裡卻想著:「大概百分之百錯吧!」
我埋首繼續進行我的工作,突然聽到一聲驚呼,「真有翻成莊嚴的!」校對的同學將字典拿到我面前,指著上頭的字,佛書譯作莊嚴。其下還有一些詞𢑥,例如བཀོད་པ་མཐའ་པས譯作無邊莊嚴菩薩。
我倆頓時赧然有愧,並嘖嘖稱奇道:「比丘法師太厲害了,是我們孤陋寡聞啊!」
這只是其中一個例子,還有很多譯法,經過查證後才發現此字此譯,並不是法師們憑空捏造,而是前有古人,隨作來者的,由此可見法師們謹慎考據及為令漢人容易理解的用心之深。
力求甚解,破無知霾
遍智嘉木漾大師,之所以能成為果芒學派的開派祖師,不是沒有原因的,他的學識淵博,從其講述的教典便可得知,一本輕薄的辨析中,所引證的印藏祖師的著作,就多達10部以上。然而對我們這群漢僧而言,這些稱之為「原典」的散文段落,相較於結構單純的應成論式,自是艱澀難懂。若就自利而言,不知所云並無大礙,依然能夠掌握該課重點,然就他利而言,想將辨析的原貌完整漢譯,可是一個字都不能忽略。
一次會校,負責的同學提出一個問題:「請問ཀུན་མཁྱེན་བླ་མ引的這段《རྣམ་ངེས་དར་ཊིཀ》རང་བཞིན་གྱི་རྟཊ་ཡང་དག་གཞན་དག་གིས་བདག་ཉིད་ཇི་ལྟ་བུའི་ཚད་མ་དག་གིས་རང་བཞིན་དེ་ཙམ་དང་འབྲེལ་བ་ཁོ་ན་བསྒྲུབ་པར་བྱ་བ་སྒྱུབ་པར་བྱེད་པ་དག་གོ,是什麼意思?」
大夥紛紛低下頭,凝視著那短短兩行的「原典」,一陣靜默……負責的同學看大家這般鴉雀無聲,似乎也嗅到了不解的味道,便小心翼翼地開口打破寂靜:「請問有人有想法嗎?」
「不知道」、「看不懂」、「太難了」,幾個菁英異口同聲的發出投降的訊號。「我的筆記上寫…….」其中一人將她的筆記唸了一遍,唸完後補了一句:「其實我也看不懂我在寫什麼…….」,看似最後的一線希望也就這樣殞沒了。
然而,在最艱難的時候迸發出不屈不撓的毅力,是師父、老師一脈相承的不敗精神,大家不放棄的開始試圖分析這段經文「這個བྱེད་སྒྲ的བྱེད་པ་པོ是指誰?」「前面一個ཙམ,後面一個ཁོ་ན,各自的གཅོད་བྱ為何?」來回一段時間,仍一知半解,這時有人提議:「我們再將授課法師的解釋重聽一次,看會不會清楚一點,如何?」雖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但這回已不是出策獻計的小事,而是攸關千秋萬代的學者的法身慧命,所以絕不能輕言斷定,必須依靠智者。
於是找到了分秒,大家屏氣凝神的聽了兩遍,隨著法師一字一句清晰的消文,並配合事例做講解,原本字字獨立的疑團,開始有了明朗的斷句,以及主被動、作者受者的關係。
如果沒有校稿的因緣,恐怕這段經義,會因懶惰懈怠、不求甚解的習性,在學完一輪五大論後仍是一個問號。透由校稿,由於不想令任何一位學到此論的學者產生錯解,所以策勵著、督促著每一位參與者再次勇敢的衝向未知的雲霧,迎接正理的曙光。
一字不差的執著
又有一回,大夥在討論一段སྡེ་བདུན原文,開始先花了一段時間討論義理,待6、7個人對這段的理解達成共識之後,再來思考如何建議改譯。其實不過就是個རང字(中文譯作自己),有些人覺得它應該譯在成立前,有些人覺得應該譯在成立後,兩軍陣營來回交鋒,互相問難著對方的思路,有趣的是,兩軍人馬從沒有固定的營兵,也許起初她站在甲方,聽了乙方的想法覺得有理,便馬上倒戈,和乙方站同一陣線說服甲方,有可能到最後某方只剩一人,縱使寡不敵眾仍要奮戰到底。
其實這並不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唇槍舌戰,棄甲投乙的人不是苟且偷生,死守本營的人也不是冥頑不靈。對五大論的學僧而言,理路就是心路,唯真理是從就是他安身立命之道。也因為說服別人不易,所以每次取得一題的共識,都煞費苦心。
好在一小時後,這個問題終於有個結論。沒想到隔天,其中一位參與的同學,又再次對此結論提出質疑,與其說是出爾反爾,不如說是一種勇悍,敢於審視自己的想法,批判自己的結論,而這份勇氣源於對真理鍥而不捨的追求,看似一字不差的執著背後,閃爍著傳持經典的無上使命。
不屈難題,不輕下筆
校稿中最難解,莫過於在མ་དམིཊ་པའི་རྟཊ的章節中,ཀུན་མཁྱེན་བླ་མ引《རྣམ་ངེས》的原文並對其作解釋的段落。它的難點在於原文和解釋無法對焦,究其原因,顯然是因為所引述的原文與原典不同,然依照原典作解釋,所以無法在同一個基礎上討論。
礙於時間有限,那次會校上匆匆對此問題進行初步討論,結束後有幾位同學留下來,又再討論了一回,其中一位同學站在一旁眉頭深鎖,不發一語的聽著,而這時的我,對此議題早已自知無解,宣告投降,一旁收拾桌面去了。「反正只要她們可以有個結論就好了。」
我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一個結論,心想:「經過菁英們的討論,應該可以吧!」收坡後,這個問題也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沒想到隔天早上,那位同學跑來問我:「你真的確定要這樣改嗎?」我答道:「怎麼了?她們不是這樣決定嗎?」她說:「我昨晚做了一個惡夢,醒來後我想我到底做了什麼?…….」想起老師在全廣中,也曾開示過玄奘大師當年在翻譯般若經時,只因動念想刪減經文的內容,當晚就做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惡夢,「我們是不是不能草率決定,我覺得比丘法師如是翻譯一定有其密意……。」
和她的焦灼相比之下,我的臨陣脫逃似是大過,於是我趕緊束手就擒,尾隨其後,再次校對這個問題,有時,責任的降臨意謂著痛苦的開始,讓你望之卻步,然而重點不在想不想做、能不能做,而是該不該做,該做的事,縱使再難也要去做,這是我在她身上學到的一課。
隨師而行的豐收之旅
校對中藏對照版的《因類學辨析》,歷時三個月,約30餘人參與,總共校對五次。俗云:校稿如掃落葉,旋掃旋落,每校對完一次,都覺得萬無一失,但下一次校對時,又會不敢相信的看到一個離譜至極的大錯誤,其他對同一段譯文不同理解的問題更是有增無減,多的不可計數。校稿一事任重而道遠,卻從來沒有人言退,因為它是一個再次複習教典、釐清義理,進而深入的大好機會。
曾經問過一位同學,她在參與校稿中收穫到什麼?她說:「我覺得這是一個在現有的能力及緣起下,練習將想利益有情的所緣,擴展到最大的一個修行。」因為不知道有誰會看到、讀到、學習到這本教典,所以格外的謹慎小心,格外的專注虔誠。
而我們知道要重視翻譯的準確,完全是因為老師的教導。想到老師在大大小小的開示中,只要提到譯經,必定會一再重申此事。老師的身教亦復如是,每一講全廣,每一則《希望新生》,老師都是一校再校,只希望有緣的眾生能得到最清淨無染,具足傳承的饒益。
至尊恩師如是行,吾弟子亦如是修。一字不差的執著,是一種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