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紅帽師-霞瑪班智達·根敦丹增嘉措

文/ 張絖維 2019.09.10

為了一本只聽過名字的書,從最初打聽到,然後翻山越嶺,直到近在咫尺時,你還會在意空氣稀薄,烈日當空,還有一兩個小時的等待嗎?

依稀是17年的夏末,準備起身前往拉卜楞寺看看是否有新出的書籍,此行如法法師列了幾本需要找的書目給了我,其中一本便是《霞瑪瓦·根敦丹增嘉措全集》。

霞瑪班智達·根敦丹增嘉措,意為紅帽班智達·僧伽持教海,這個名諱我並不是第一次聽到,早在僧團裡就聽聞過,觀音尊者曾在傳授十八大教授時一併講授了其所著的《霞瑪道次第》,如是名聞遐邇、遠近馳名的大德,我相信他的著作應該不難尋找,懷揣著樣的念頭,此生我第一次來到夏河聖域果芒祖庭——拉卜楞寺,這裡的祥和是來自信仰與虔誠,有磕著長頭的,有手握經輪的,有繪製唐卡的,這邊的一切似乎都與信仰密不可分,讓我感覺到我一個來自都會紅塵的外人在這此顯的有些格格不入。

在這裏一切都很熟悉卻又陌生,熟悉是因為我也是嘉木樣大師的追隨者,學習他的思想,每天唸誦著對他的祈禱文,閱讀他的著作,了解他及這個寺院的歷史;陌生是因為當我來到此處,心想著我多少也算是懂的一些藏文化、藏語的人時,眼前的一切告訴我其實不然。

「杯洽宗薩卡哇拉讀?」我熟練地操著一口流利的藏語向身邊的人詢問到哪邊會有書店,路人看著我默默不語,顯然他並沒有聽懂我所說的是什麼?他向我用漢語問了一句:「你說什麼?」,說實話當時的我是相當灰心的,直到今年我才聽明白,原來安多話裡的書本不唸作「杯洽」,而是唸作「灰洽」。當然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就不一一舉例了。

經過了這樣的尷尬,在拉寺附近找到了幾家書店,這裡的書店很特別,有些書本並沒有書號,這意味著你並不能去查詢這本書到底是何時出版的,也不能在網路上或者透由聯繫書商來購買或取得,這些書有貨就是有貨,沒貨就是沒貨,你去詢問何時會再進貨時,答案永遠都是不知道或者不確定,所以很多書就是這樣冷不丁的出現,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你再也找不到,而《霞瑪班智達全集》就是屬於這樣的類型。我非常仔細地看了每一櫃、每一行、每一列,甚至將整個書店都用手機拍下來,以便我回到賓館可以再次的檢查,但是依然是沒有我要的結果,當然這是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因為我本認為凡是大德的著作應該都會廣為流傳才對,這個想法今天回頭再看,只能說對了一半。

臨走前,我非常勉強的打聽了一下關於霞瑪瓦相關的信息,書店老闆跟我說以前曾經印刷過一次,但是有些錯誤還有闕漏,所以後來就沒有再刷了,這對我來說是個重要的消息,因為這表示肯定有人手頭上有書,只是接下一個問題是:這個人會是誰呢?即使我知道了,我該上哪去找他?即使找到了他會不會給我?這一系列的問題還等待我去面對,去解決。

在回程的路上我和同事拜訪了蘭州靈巖禪寺的住持,他也非常慈悲開許我們到該寺的藏經閣裡找找,確實找到了霞瑪瓦的著作,但依然是那一本《霞瑪道次第》,沒有更多的了。走前我仔細的查看了一下書本,封面寫著དྷཱི་ཚ་བཀྲ་ཤིས་ཆོས་སྡིངས་ཀྱི་དཔེ་ཚོགས།,後面都看懂了,就是前面兩個字沒明白是啥意思。དྷཱི་ཚ是地名?人名?寺院名?有這些疑問明擺著在今年我並沒有完成任務,就這樣結束了這一次的出差。

回到北京,我在進行其他工作之餘,沒有停下尋找,盡可能地去詢問,不論是從內地這邊,或者從印度那邊都盡可能地打聽,哪怕是有一點新的可用消息,那對我而言都是成效匪淺,就這樣實時關注著,不間斷地詢問,我希望有一天能傳來哪怕是一點好的消息,起碼那是我能作為指引的開端。

這一週,由於家裡沒電沒水,就天天去咖啡廳蹭網,如法法師在地球的彼端挑著書,我實時在此端列出清單,這樣同步作業,是因為太多書是過了今天就沒有了,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出我們要的書單,這樣的經驗有太多,每當錯過時,法師那股惋惜我都能切身感受,哪怕法師是隔著屏幕用信息在跟我溝通。那時候我更加決心,一定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找到那些我現今能找到的、不能找到的經典,當然彼時的我依然沒有方向,只能向上師三寶祈禱,讓隻身在內地的我人身上可以安全,求法上可以順緣具備,特別是在尋找《霞瑪瓦·根敦丹增嘉措全集》這件事情上,能有契機與方向。

今年,再朝拉卜楞,向書店的老闆又談起了關於文集的事,我想是上師三寶的眷顧吧,總算是打聽到原來書上寫的དྷཱི་ཚ།是一個寺院的名字,漢譯為支扎寺,也稱為支扎大寺,它畢竟不像如拉卜楞寺、塔爾寺這樣有名氣,所以也從沒聽人提起過,當然,旅遊網上更不會將之作為旅遊的推薦首選了。在今年的出差規劃裡面沒有餘裕讓我走這樣趟行程,一者是自己沒去過,具體在哪邊不了解,再者是我並沒有認識的人可以為我作響導,陪我走一趟,安多口音對我而言依然吃力,我就算到了地方也無從向人問起,所以這一年也就先作罷了。

回來之後經過短暫的歇息,我開始著手了解支扎寺的工作,刷谷歌,刷百度,各種爬文章,查路線規劃,想為著明年再出差做更完善的準備工作,這件事一天不完成,就一天在我心裡懸著,沒辦成它我就心裡不踏實,我說不上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我在心裡面已經答應法師我要完成這份工作吧。

支扎寺,地處雪域高原東部湟水之濱的宗喀南端,也就在青海,每每提及青海、宗喀就倍感親切,相信身為一個傑仁波切的追隨者、仰慕者都會有這樣的心情,也許也是這樣,讓我在準備這件事情上面更加有勇氣、更加有精進的力道,那邊是宗大師的家鄉,我相信在冥冥之中,大師會為我作助伴,會給予順緣的。

19年,五月末,今年很高興有機會的回到島上,睽違已久,終於跟如法法師碰上面了,雖然一年裡面碰面的機會真的是相當稀少,但是總能在各個方面達到契合,幾次見面核定了下半年度以及未來的規劃,其中又提到了找文集的事,這件事情能感覺到法師始終掛在心上揮之不去,足見這套書籍對法師、對譯經院來說或許真的很重要。

「就我現在知道的消息是說之前出版過一次,但是有需要校勘的部分,所以就沒有再刷了,我也從印度、內地,就我能問的我都問了個遍,都是說沒有完整的全集」,我面露難色的跟法師再一次地重複這句我早在一年前就已經跟法師說的話,法師當下的心情是怎樣我不清楚,但是我很清楚此刻的我是愧疚的,如果我的能力能更強,人脈能更廣,是不是今天我就可以完成的更好呢?

今年,老師在我臨走前特別見了我,當然內心是相當高興的,也是很久沒見老師了,見到老師沒有了以前還在僧團的那種嚴肅的感覺,具體是因為什麼原因,我自己也說不上,過程跟老師匯報了開始工作至今的一些感受以及一些未來的規劃等等。

「幾號的飛機回北京?」老師問到。

「10號的飛機」我跟如法法師異口同聲的回答道。

「喻法集不就傳到13號嗎?有這麼著急著走嗎?」老師又回問了一句。

後來跟老師啟白到確實因為之前請購大藏經再裝訂上出了一些比較大的疏失,要回去一趟,當然法師也跟老師說了今年要再去拉寺的行程,最後答應老師至少接完喻法集的傳承再回京。事後當我在想到這件事情,或許真的有老師的密意在其中。

辭別了老師與法師,離開島回到了北京,原本是計畫跟同事一塊去的拉寺,但是同事提早去了一趟,今年也就剩我自己,這是我第一次孤身闖這大西北,我不知道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更不知道能不能完成任務,收拾好行李,離家前戴上了老師給的咒牌,握在手心裡,短暫的祈禱之後我出發了。

今年的目標相當明確——前往支扎寺。公元1903年,第四世霞瑪班智達·根敦丹增嘉措創建支扎寺,那是他的寺院,如果再找不著,我也真的是黔驢技窮了。

今年如往年般我先到了夏河,會晤了結識有一年多的好友貢吧扎西,他是一位唐卡畫師,自幼跟隨蘭卡老師學習唐卡繪製的手藝,今年雖然年僅三十,但是他從事這行已經有十六七年之久了,他所繪製的唐卡工藝精湛,筆觸細膩,佛像的線條勻稱合理,最初在他的店裡看見了一幅三怙主的唐卡,其中觀音面相生動,慈眼視眾生的形象在筆毫表達的淋漓盡致,所幸向法師推薦了,沒想到法師二話不說的請購,後來也請他繪製了度母救八難、文殊菩薩、金剛手菩薩,另外請購了吉祥天母、六臂怙主、多聞天子、黃財神等多幅唐卡,也幫他介紹了客戶,這一來一往,直接間接都給他帶來不少幫助,所以這次他聽到我要來夏河,他也相當高興,早在我下長途大巴之前他就已經在汽車站等候,讓我挺受寵若驚的。

其實早在我今年到夏河之前,就已經託他幫我持續打聽有關文集的事情,當然就如同前面所說的,結果都是不盡人意,但也不全然是壞消息,在我來之前的兩週,他替我問到一位支扎寺的阿克,他手上雖然沒有完整的全集,但是有幾本單行本的長函,分別為《霞瑪道次第》、《霞瑪現觀筆記》、《霞瑪所著四種附錄》以及《霞瑪勝觀》,就我所知《霞瑪現觀筆記》、《霞瑪所著四種附錄》這兩本是我們沒有的,所以雖然不是全集,但我還是很高興,

至少我們離完成目標更近了一步,當然我也就立即請他幫我請購了幾套,我到夏河的前一天書就已經寄到了,在賓館裡我和扎西仔細地一一檢查書名、套數等等。

接下來的兩個整天,我向他作了一次比較深入的採訪,了解了他自己自小學習唐卡繪製的經歷、各派唐卡的差異、唐卡繪製的用料還有次序等等,為了明年的唐卡展覽做準備,也參觀記錄了他的畫室,其中有我們訂製的閻魔法王黑唐正在繪製,雖然還是半成品,但是在那黑底金線中仍足見法王的威猛姿態,暗自在心中向閻魔法王祈禱,祈祝今年求法順緣悉具,違緣盡除。

第三天扎西領著我仔細地朝拉卜楞寺,前幾次來都沒有因緣朝禮,今年終於成辦,走進每一座殿宇,看見那些以前在《拉卜楞寺誌》描述的場景,還是會為這淵遠流長的歷史感到震撼與動容,朝禮了大經堂、辯論場、慈尊殿、宗大師殿、醫藥學院、酥油花館、珍寶館,遺憾時輪金剛殿由於在整修,今年沒有機會參拜,就當留下一個好的緣起,向後有機會再禮拉寺。

在這邊有一個小的插曲,也算是拉卜楞寺有別於像布達拉宮這些景點的小特色,在這裏進寺院參禮不看身分證,但凡你會說藏語,不論是拉薩口音、安多口音、康巴口音,進寺都是不用門票的,當下尤為感恩自小培養我學習的寺院,其中特別感謝我的藏文老師——如祥法師在我學習藏文的三四年間不倦的教導,也感謝過去自己的精進。

朝禮完之後,我們到了扎西他奶奶的弟弟家裡稍作小憩,他也是位拉卜楞寺的阿克,除了他,扎西的哥哥也是拉寺裡僧人,在一壺茶的時間裡,我們暢談了許許多多,或許是老阿克見多識廣,也見過很多人,所以在溝通上我用拉薩口音跟他交流他完全不成問題,當然反過來要聽懂他說些什麼還是需要扎西在其中協助了。

拉寺的傍晚天氣涼爽,晚餐前在拉卜楞宗熱,也就是拉卜楞商圈偶遇了扎西的哥哥,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也在找《霞瑪全集》,交流片刻之後,看來我們的消息都差不多,招呼了一下他也就回寺院裡了。

晚上我向法師匯報了這三天在這邊的工作情況,也老實的跟法師說我自己在考慮是否要去支扎寺,說實話當下的自己是有點動搖的,首先經由多方打聽都是一樣的結果,再者我們今年也不是全無結果,再怎麼說都找到了兩本新的書,是不是所幸也就這樣,說到底要人去追求一個自己都覺得飄渺的事,還是沒這麼有底氣的。

「怕撲空是吧?」

「嗯嗯。」我考慮了一段時間回給了法師這兩個字。接下來法師就沒有回應了。

今天的晚餐是在扎西家裡吃的,啃著饃饃心裡想著去還是不去,用完晚餐跟扎西還有他夫人喝傳統的藏式奶茶,小談了兩句,說著說著談到之後要畫的唐卡。

「阿底峽父子你們一般怎麼畫?就兩尊?阿底峽跟種敦巴兩位?」我問。

「都可以的,下面想加上博多瓦三昆仲也行,看你們需要怎麼畫。」扎西回答這樣回答道。

「博多瓦!!!」此刻好似一陣巨響在耳邊轟鳴,使我從猶疑不定的大夢中清醒,也好似一顆定心丸,我決定明天就啟程向支扎去。

今年在回京之前,老師特別叮囑了至少接完喻法集的傳承再離開,在其中有一個印象深刻的比喻——有孩子嗎?說很多人向師長乞求傳法,心裡卻想著家裡那點小事,傳法結束之後匆匆離去,這時上師說道:「家裡有孩子嗎?為何如此著急呢?」是啊,我為何著急回去呢?不論最終的結果是有還是沒有,我都可以去嘗試,走這一趟並不給我造成耽誤啊。

翌日我和扎西起了個大早,要去支扎寺我們要先乘坐兩個半小時的大巴車到青海同仁,再打三個半小時的車才到地方,每天只有一班到同仁的班車,在早上的八點,洗漱完我倆在路邊簡單的吃了碗拉麵就出發,沿途山路蜿蜒,師傅又開的飛快,坐在我後面的乘客都吐得不行,我和扎西還能聊個天南海北沒啥大礙,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順緣具足!

經時兩個半小時,還算平穩地到達同仁,上次來訪此地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下了車又徒步走了好長一段路才找到下榻的賓館。

「變了好多!」扎西說。看來自從他從藍卡老師那邊學成出師之後就很少回到同仁了。

我們倆上樓放了包,隨即下樓準備前往支扎寺,此行的重頭戲這方才開始,我並不知道此行會不會得償所願,但是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今天的日頭不算太烈,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阿蹂!(當地稱呼司機或者服務生的用語)去支扎寺多少錢?」

「五百。」師傅回答道。

這回確實超出我的預算了,我在GPS上又確認了一眼,確實是142公里沒錯,就這錢擱台灣坐火車都能南北往返了。但是這都已經勢在必行,也就不再猶豫,上了車我們就啟程了。也許是開車師傅是老司機,所以車速是相當之快,平路時速100,過彎時速70,你會切身感受到無常可能就在下一個彎口來襲的那種窒息感,此時真心認為暇滿誠可貴。

在去往支扎寺的路上,沿途可見大大小小的寺宇、白塔,多不勝數,真的會為當地如斯對三寶的虔信為之動容,這裏不是富庶之地,甚至有些地方仍處於扶貧階段,但精神上不會感受到貧瘠與匱乏,在車裡沒有空間讓我一一膜拜頂禮,想起老師的教誡,也就用觀想與合掌的方式向每一座寺院聊表我的虔敬了。

「再過一段路有個白塔,那是第二世嘉木樣大師·晉美汪波的靈塔,右邊便是他出生的村子。」扎西搖下車窗向我說到。我趕緊拿出手機準備拍下,一輩子能有多少機會能夠親見,哪怕就是遙望祖師出生的故土,說千載難逢也不為過。

我們由張汶高速一路向北,途經尖扎縣至化隆後向西,約從查補藏族鄉開始就是蜿蜒曲折的山路,雖然坡度算不上陡,但時刻能感覺到因為傾斜而帶來的推背感,在山間兜轉給我帶來最深的感悟就是終於明白為什麼會看到書上寫說有大德路經某地,眾人聽聞消息不遠千里來聞法之類的記載,因為即使是現代有現成的柏油路,有汽車尚且都感到跋涉艱辛,何況在以前以黃土為路,以牛馬代步的年代,一位大德極有可能一生也就到這個地方一次,李白在《蜀道難》中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此途雖非蜀地,但是我相信也可與其同日而語了。

在山間,你能感悟自我的渺小;

在山間,你會思考一期的生命在大千世界中該怎樣度過?

在山間,你似乎能釋懷所有糾結;

在山間,你會因為高山巍峨而懂得敬畏天地。

「就在山的後面呢!」司機轉頭向我說。終於我們就要到了,心裡那股振奮足以讓我忽視因為沒吃午餐而帶來的飢餓,此時餓了渴了都不是事。

繞過山坡後,映入眼簾的是支扎寺的全景,在日照之下,幾座金頂在成片的白平房中格外顯眼,終於到了這個地方,內心澎湃卻不紊亂。

下了車,只能聽聞到鳥鳴之聲,解夏後的支扎寺異常寧靜,不像拉寺那般人流竄動,車水馬龍,在這裏自然能得安穩,彷彿塵囂落定,自己都會緩下步伐,深怕打破蘭若這離俗的莊嚴與不染。走過廣場緊接著階梯,拾級而上後看到的是斑斕的藏式刻花柱與諾大的大門,殿裡悄無聲息,也沒有開燈,只有些許日光透過小窗照進大殿,要不是側門微開,我都開始懷疑寺院裡還有沒有僧人了。

「看來是新畫上的壁畫。」也許是職業的關係,每每進殿堂裡總是轉過身子瞅瞅壁畫,在這如此,在拉寺也是如此。沿著大殿西側我們走向前去,支扎寺的大殿是兩進式建築,北面還有個小階梯能再向後,進去之後終於見到人影,兩位阿克盤坐在地上好像是在清理酥油燈,我們一一禮過佛後,在一旁站著遲遲沒有離去。

「今天寺裡停電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電」其中一位年輕的阿克站起來並說到。

我拍拍扎西的肩膀,示意他打聽一下寺裡頭有沒有人有《霞瑪瓦全集》,他與年輕阿克全程都是用藏文對話,我沒有聽懂他們講些什麼,只看著阿克手指遠方還有頻頻點頭的扎西,到此時我心裡還是挺虛的,我想換做是誰都會跟我差不多吧。

「記一下!記一下!阿克隆力嘉措!阿克隆力嘉措!」突然扎西要我拿出手機記下這個名字,我連忙從兜里掏出手機,慌亂地找著備忘錄的app在哪?好一會兒才找著,當然也就即刻記下了,當下的心裡吶喊著兩個字——「有戲!!」

出大殿前看見供桌上擺放著一個相框,框裡的人即是第四世霞瑪班智達·根敦丹增嘉措,面相端嚴、身材魁武宛若金鐘,香燈師說今天也沒什麼人,就開許我們拍照。

「我今此行是為了能求得您的全集,雖然我是個漢人,對佛法的修為也甚為下劣,但是在我的背後是一個能夠真實講修正法的僧團,由時運故,僧人們現今無法親臨此地向您請法,就由我代勞前來求法,希望您能夠不捨大悲地指引與賜予,讓我能請得您所留下的著作。」如是在大師的畫像前祈禱後方才離去。

「記上了嗎?」扎西問。

「當然記上了,阿克隆力嘉措」我說。

「不對吧,阿克雲丹嘉措吧。」扎西又說。

「不能吧,剛剛說的阿克隆力嘉措啊!要不回去再確認一下?」一陣對峙之後,我們走到大殿外西側的水泥步道上,在左邊有一幢兩層樓的房子,扎西上前敲門,用著不大不小的聲量喊著「阿克!阿克!」我向前去問他,想知道剛剛殿裡頭的香燈師究竟跟他說了些什麼?他說香燈師跟他說出了大殿,右側有個兩層樓的房,裡面有位叫做阿克隆力嘉措的僧人,全寺院裡頭好像就他手上還有霞瑪瓦的文集,至於是不是真的有完整的全集他們也不清楚,需要我們自己問問了。

在門外喊了一陣子都無人回應,看來是沒有人在,畢竟現在解夏,大部分僧人都回老家,扎西又沿著小路繞到側門去喊了幾聲,依然沒有人應門,當下真是萬念俱灰,看來可能要下次再跑一趟了,這次來的時機不對,一旁的司機說他先回車上休息了,我和扎西站在門外乾瞪著眼不知道該怎麼辦,是打道回府?還是再問問?在我們迷茫之際,從大殿出來個紅色身影,是剛才的香燈師,他前來看看我們的情況,又是跟扎西說了一陣,其中我聽明白他給了扎西一個手機號碼,說完又離開了。

隨即扎西撥了手機號,「嘟—嘟—嘟—」那時每一聲鈴響都是這麼的漫長而扣動人心。

對我來說此刻最大的夢魘就是「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您稍候再撥,謝謝。」片刻後那頭有人接起電話,從幾句對話中能聽出來對方就是阿克隆力嘉措,激動啊當時,那是無法言喻的。

「等吧!」

「等啥?!」

「等開門。」

扎西說阿克隆力嘉措今天確實不在寺裡,但是他的學生今天從西寧回支扎寺,阿克交代他一會來開門。我並不知道今天要等多久,我也沒打算去想需要等多久,佛子常啼扒皮剔骨以紙筆,刺血以墨而求道,候時七載不思晝夜,今天我再怎麼等待也遠遠不及祂,等就等吧。

盼,沒錯兒,就是盼,你會不自主地遙望,每一個穿著僧服的人你都不會略過。就是這樣的一種狀態,道不出箇中滋味,唯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終於,遠方走來一位阿克,看上去不到三十,身材比我壯碩許多,個頭也比我高不少,臉圓圓的相當親和,看見他腰間的鑰匙串,我知道是他,立馬起身鞠了不知道多少個躬,他一步步向我走來,記得老師說過師父的開示的每一個字都是救苦救難的,是大慈大悲的。當下給我的感覺就是他每一步都是成滿希願的,他恰似野風一般,馬上要將正法的遺囑予我,此刻雖然沒有儀式,可卻依然肅穆莊嚴。

我跟在阿克的後面一路來到門前,那是個黃門框紅門扇的木門,陳舊的老鎖扣在上頭,彷彿這門後頭有著無盡藏般,阿克不疾不徐的將鑰匙插進,擰巴了一下卻沒擰開,看來是拿錯鑰匙了,好事總是多磨,阿克讓我們在原地等,他又再回去一次,第二回門開開了。

進門是個小院兒,有條簡單的曬衣繩一頭繫在樹上一頭繫在牆上,院裡的草似乎有段時間沒有修剪,阿克吩咐我們在外頭等待一下,隨即就進屋裡了。不一會兒見他拿著打包整齊的六本書,我兩步併成一步迎向前去,阿克把書放在我手上,我彎著身子從阿克手中接過整套書,是那樣的沈重。

沈重,是因為它承載了先輩智慧;其質如金,故而沈重。

沈重,是因為它在將來能為我們寺院萬代學僧學修千載,故而沈重。

沈重,是因為得此妙法能讓上師聖心歡悅,得聚大福,故而沈重。

沈重,是因為他歷我久時念念不忘,故而沈重。

此刻的我只能一再彎腰鞠躬向阿克表達我的謝意與感激,我從錢包裡將所有的現金都掏出來,一塊的、五塊的、十塊的、一百的啥啥都有,總共加起來也有個二三百,雖然不多,但那是我身上能拿出的所有,我想將之全數供養阿克,第一次阿克沒有接受又將錢退給我,我說那怎樣說書都有印書的成本,這就當成本費,請阿克務必收下,阿克依然沒有收,並說道:「師父特別交代了我,說如果是要花錢買書那我們就不給,但若是誠心想請去學習,我們就能無償的贈與,所以你們拿去吧。」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在這些僧人心中,他們始終都是著眼在能否有人想踏實的修學佛法,凡俗的這些禮尚往來,往往都是他們最不入眼的東西。如是純粹的、纖塵不染的風範,最高級卻又最樸實。

在離開前我希求與阿克在老木門前合影,阿克也相當慈悲允諾,扎西一連給我們拍了七八張,彎著身,手裡捧著《霞瑪瓦·根敦丹增嘉措全集》,心裡的悸動是遠離言詮的,對我而言它不僅僅是完成了一項任務,我收穫的遠遠更勝工作本身,我不會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那萬卷書也是不知多少人行萬里路的經驗所得,但是行萬里路確實有助我體解哪怕是一句師長給我的教誨。

離開支扎寺已是傍晚時分,在夕陽餘暉下我們辭別阿克步上歸途,路依舊蜿蜒曲折,我心卻怡然滿足。
請《霞瑪班智達·根敦丹增嘉措全集》一事,歷時三載,總算圓滿,祈祝吉祥。

弟子 張絖維 記於 2019.09.10 教師節